歷史的候鳥——懷念劉賓雁

五年前,一顆高貴而倀惘的心停止了跳動,在十三億同胞無緣相送的自由新大陸。寒徹天地的冰雪為逝者獻上無邊祭障,無數分佈和流散世界各地的中外人士為亡靈舉行了一場空前浩大的追思。

流亡作家劉賓雁以“中國良心”的封號入駐我們尚未動土而終將峻工的中華先賢祠,正如但丁之於義大利,彌爾頓之于英吉利,雨果之於法蘭西,索爾仁尼琴之於俄羅斯。

正如一切偉大的文學都是精神流亡的結晶一樣,18世紀的歐洲是世界流亡文學的發源地,因為自由號角率先從那裡吹響;19、20世紀俄羅斯成為天才和殉道者的流亡出發地,因為同樣的號聲在莫斯科和彼德堡上空回蕩;從1949年到1989年,中國以兩次流亡居於世界風暴的中心,一種現代俄狄浦斯式的宿命降臨中國。

收容了眾多來自大洋此岸流亡者的普林斯頓,接納了劉賓雁的永別,正如55年前送走了猶太民族和人類良知的偉大代表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一樣。

劉賓雁是一個時代的代名,是地球上最大生命共同體半個世紀的發言人。從《本報內部消息》到《人妖之間》,從《三十八年是與非》到《第二種忠誠》,劉賓雁曾以其赤金般的純粹和警鐘式的正聲震撼過億萬中國人。劉賓雁遠遠沒有窮盡他那時代的實情和啟示,——沒有誰能窮盡。但是,他以一生的天真、激情和勇氣,以”亦狂亦俠亦溫柔“的東方風格,以生命的悲劇性終場,見證並注釋了中國這一當代世界之謎,卻是我們時代最豐厚的精神遺產。

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始於西歐,濫觴於俄國,彌漫於東方。自耶酥上十字架並復活,兩千年來人類面臨著最嚴重的危機。如何從”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那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的世界性烏托邦翻轉到人類自由解放的正道,曾是我們時代的最大難題。自由在蘇俄東歐的凱旋,如同地球自轉太陽升起時另一半球還將陷於黑暗中一樣,中國還籠罩在專政暗夜裡。劉賓雁像所有的歷史侯鳥一樣,率先鳥瞰到遠方地平線隱約出現的微曦。在光明與黑暗的交接處,他的內心我們永遠不能完全感受。

五年時光不過一刹,我們永遠不能確證,究竟是欣慰的希冀還是悲觀的絕望進入他那莊嚴的彌留之際。但是,沒有人能否認,在中國最終迎來自由光明的神聖時刻,在山呼海嘯般的慶典中,有劉賓雁偉岸的身影和他渾厚的聲音;當中國烏雲倒卷黑暗復辟的歷史潰退時刻,有他高昂的頭和冰鋒般的目光。

五年實在太短,真正的歷史人物,他的影響應當以世紀來計算。待到劉賓雁十年、二十年和一百年祭辰的時候,中國的心情和方式將大不一樣。

謹以小文懷念恩師劉賓雁先生

王康 2010,12,3 重慶

縱覽中國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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