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六十年必有王者興 ——為王康先生花甲大壽及《王康文雜》付梓而賀

古語曰天下有道則現,天下無道則隱。蓋因三千年中國,王朝輪替,江山鼎革,時商時周時秦,或漢或蒙或滿,實非一姓一黨所能鳩占長遠者。故朝綱敗壞,傾覆者僅一家之私廟;道統無害,則國家仍賡續不絕。當代史學家劉剛李冬君伉儷謂——自古即有兩個中國,一曰王朝中國,一曰文化中國。唯後者越百世而不亡,默然貫穿千秋江山以始終。

王朝如鼎,乃有形之禮器;文化如穀,乃形上之道法。鼎覆則禮失,子曰求諸野,乃因道藏於野。野有遺賢,傳承大道;如燧如薪,燭照長夜。古之巢由夷齊,老莊墨屈,皆負命懷道而不苟合於當世者。若輩或處或奔,髡首跣足于棘野荊穀;日暮途窮而不棄,斧鉞加身而無悔;以一生蕭條而延吾族千秋道脈,誠萬古聖賢耳。

渝州王康,亦當世賢哲也。其人乃民國名門苗裔,托胎于家國板蕩之際,誕育於紅朝開元之時。身負奇氣,天然耿介;面帶霸相,近乎猙獰。首如飛蓬,不掩鷹目之犀利;須似秋茅,凸顯鐵齒之辛辣。擬古則虯髯公複出,譬外則布哈林再世。曾文正公論相雲——少年兩道眉,臨老一副須。康公兩者占盡,確確乎鬚眉大丈夫也。

公年少磨劍,利器在懷卓爾不群久矣。負笈西師已然學領,為民主自由奔走凡卅餘年。其間六月慘禍,公挺身求法於前,亡命江湖於後;草野埋名,望門投止,酸辛悲烈,孰能盡知。後市隱山城,超然物外,私學研究陪都抗戰之血史,以刊紅朝偽史之汙言。還青簡以白,雪覆盆之冤,居功厥偉,幾人曾堪。年來漸有識者,三顧蝸廬,延公於港地講筵,幾談俄羅斯,始驚天下客。所謂高天不言,言則動世;冰山露角,必翻江海;其是之謂乎。

僕與康公神交既久,親聆謦咳亦有年矣。公腹笥之富,思辨之深,記憶之精,立場之正,幾可獨步當世。陌路相逢,樽酒締交,每遇必高論恢宏,一席勝讀十年耳。公特立孤憤,不輕與人交,白眼諷世,鄉願犬儒望之則匿跡。僕何幸歟,幾過桂室,承公茶蔬親烹,黍酒夜話,彼此壯懷激蕩悲心零落,亦盡在杯中矣。

俗語謂當日英雄漸白頭。流光如駛,花甲忽度。康公對此淪陷家國似水年華,昨日酒闌竟浩歎——與之同生,願與之同死。遙想古歌之時日曷喪,吾與汝偕亡;此中之艱難肝膽磊落胸懷,豈不令吾輩仰天噴血哉?唯僕所信者,公必壽於惡朝,公之道必弘於後世,公之文必藏諸名山。杜詩雲: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謹以此為公人文俱壽。   

(2010/04/01 發表於博訊)

——轉自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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