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血到血,從心到心,不能再從罪到罪

我們一直在流血,先知的血,仁者的血,青年的血,少年的血,無辜者的血,百姓的血,這些血構成我們60年來最大最腥紅最恐怖的血寫的事實。我們幾乎每一天都在流血,卻不知那每一滴血都是不可流的。

人類歷史就是一部流血的歷史。但60年前,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大規模的無端的肆意的流血,基本停止了,奧斯威辛集中營的毒氣室和古拉格群島的鐵絲網不再有一個活人進去不能活著出來……,唯有我們,同類、同胞甚至“同志”間的殘殺卻剛剛開始。“鎮壓”、“打倒”、“槍斃”、“專政”、“消滅”這些血腥的字眼堂而皇之地寫在中國土地上,一個有五千年文明的偉大民族竟然在一代人時間裡匍匐在以戕害同類為事業的哲學和制度前,在黃河、長江以外,中國挖掘了另一條江河,千萬人的血匯成一條滔滔的血河。我們怎麼造下這樣的孽?!

請睜眼看,許許多多支流注入這條血河,其中最洶湧的兩條,一條來自中國第一個集大成的暴政秦朝,它已經流淌了兩千多年,“百代皆行秦政制”,這始皇帝發明了最大規模的人殉陪葬制度,兵馬俑乃是中國不把人當人最可鄙的傑作,古往今來教人流血者無不尊秦,而把“焚書坑儒” 奉為天條,卻是毛澤東時代公然實行的前所未有的創新;另一條則來自俄羅斯,從1917年11月7日開掘的那條人血之河,那條穿越歐亞大陸和西伯利亞、橫空而出的人血運河,它把“階級鬥爭”和“無產階級專政”兩把刀子架在億萬中國人頭之上,其刀刃之鋒利殘忍,更超逾暴秦不下百倍。兩條穿越了漫長遼遠時空、沖決一切仁慈愛憐和一切文明堤壩而來的血流,乃是中華在劫難逃的紅色宿命,我們從血到血的現代命數。

雖然寥如晨星,我們還是有警省的燭火,英勇的先驅,高翔于血腥荒野的歷史候鳥。幾乎每一天,都有冤魂在悲泣,幾乎每一個晚上,都有亡靈掩面走過,幾乎每次季節變換,都有雷霆滾動。整個中國,越來越象一個大祭壇,暴風雪呼嘯而過,豈止氣候異常;沙塵暴遮天蔽日,難道只是北方荒漠化的明證?越來越密集的徵候,越來越顯明的示警,越來越臨近的啟示錄式的景象,不都是中國從心到心的抽緊、焦慮、茫然、絕望?不都是無數鬼魂用我們暫時聽不懂的語言,發出最後的通告?

這是一個不走極端的民族,它最畏懼的就是發洩和失去理性。上蒼和孔夫子深知東方命運的微危叵測,溫和與中庸是幾千年智慧與道德在中國人心中培植的文明的根。但是,一旦這個民族被虛妄、欺騙、暴力和恐怖逼上絕路,他們將證明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復仇者。千萬不要永遠玩弄權謀,如果以為依靠謊言和腐敗就真能永遠統治中國,報應就會在某一天早上到來。所有的聖賢都說過,人同此心。當今中國,已積累了足夠的危機、壓力、怨恨、絕望,也出現了1989年、1966年、1957年、1949年以來未曾有過的覺醒,要求,希望。中國已經站在歷史破曉處,走向光明還是退回黑暗,就在一念之間。

最高的旨意、最深的啟示,剛剛過去二十餘天。四川大地震以其異乎尋常的形態、烈度、象徵意義和天譴式的警戒,把人類最大一個生命共同體推到了懸崖。中國最大的危險是,狂妄和虛無主義劫持數以億計的靈魂,使我們遠離懺悔、敬畏、謙卑和感恩這些人類最高貴、最奇妙、最神聖的德性。最讓世人失望、揪心至於憤怒的是欠下中國無數孽債的共產黨當局,始終缺少連古代專制皇帝也不敢掩飾的“罪己”品性,始終無力煥發對其歷史罪性的起碼知覺,始終企圖以手段對抗目的,以物質贖買對抗精神拯救,以社會腐敗對抗道德擔當,以不斷推遲的大崩潰對抗民族新生的最必需的自由奮鬥。

我們生於這個直到最近才承認“生命至尊”的國度,我們生於這個直到最近還以十萬生命的殞滅證明專制合理強大與必需的社會,但我們並不止於這一切,即或面對世界上最大的專制帝國,我們也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只要我們不對未來絕望,只要我們不拒絕救贖,聳然而立的龐大專制帝國就只是廢墟一堆,即使身後黑夜無邊,我們也知道光明在何方,道路在哪裡,我們就終能在最大的專制廢墟上,迎來自由的曙光。

王康 2008年6月4日
(原載《民主中國》2008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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