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7月9日，大概是鮑彤先生提議，十餘人在北京曷中仙餐廳聚會，照例議論時局。鮑先生自然先破題，講“合作”的前提，當局若有誠意，知識界不必拒絕，但方向是民主憲政，不是什麼維穩，和諧。要“依己不依人”，歷史一再證明，知識界縱有局限，但憂國憂民是天職，公義真理在其中。再說到“自由”，中國式自由，有道德踐履的自由，有獨立人格方有思想自由。又言及“共識”，不僅以社會公義，還應與西方普世價值、以天理人情形成共識。蔣彥永醫生回憶六四之夜，301醫院停屍房死傷枕藉，突然悲泣不能已。蔣平素總風趣幽默，83歲老人單騎來去，自任攝影師，下次餐聚總打開布包，掏出早已裝袋的照片，每人一份幾無遺漏。曹思源稍晚至，臉色偏白，胖碩體態頓然消瘦。才知剛做癌病切除手術，是蔣醫生找良醫所為。大家聚杯祝賀，心中暗自存憂。思源說，“慶祝減肥成功！”立即轉到“正題”。毛雖暴劣，我們卻不以人廢言，“持久戰”與“只爭朝夕”就可引為一對範疇。中國憲政不可一蹴爾就，也不可漫無期頭。需對症下藥，比如修憲，茲事體大，但可微觀突破，國家軍隊任何時候不對人民開槍，取消無產階級專政，若通過人大代表聯署入憲，意思就不淺。“推不推是民间的事，动不动是官方的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去推”。激情澎湃依然，似乎面對200人發表演講。我坐鮑彤與思源之間，蔣醫生遞過一張照片，一灘血肉，是從思源身上切除的癌變組織，大家傳看。“清除了特洛伊木馬，輕裝上陣，哈哈哈哈……”是思源的笑聲。

昨晚忽聞思源仙逝，頓時喪思無語。十幾年來，海外流亡者戈揚、司馬璐、王若水、王若望、劉賓雁、方勵之、陳一谘、黃河清……先後客死他鄉，國內自由人士李慎之、何家棟、高華、曹順利、李旺阳、陳子明……也先後撒手塵寰。跟中國憲政使命相比，願意生死與之者本來少得不成比例。兩手空空的知識人，一無憑藉的殉道者，面對空前強暴蠻橫的專制統治，他們參予的是完全不對稱的較量，前程杳渺，堪比猶太人出埃及。非直承前賢往哲難為計，非效法仁人志士難為功。思源往矣，啼血之聲猶在，肺腑之言不墜，爽朗超邁，義薄雲天，都在目前。亂曰：

冬雲密兮陰霾藏，萬源思兮朝鄱陽。
黨破產兮山河在，修憲政兮彌犷梁。
未捷逝兮留津渡，長夜明兮回眸望。

2014，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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