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去江聲流汩汩,南來山色莽蒼蒼(一)

—— 唐君毅全集(大陸版)總序

中國的文化問題,是今日人類文化問題之中心所在,亦一切文化之一大糾結之所在。這個大糾結,如能解開,不但中國問題可解決,人類問題也能解決。
——唐君毅:《當前世界文化問題》

一、窮極返本,殷憂啟聖

殷憂啟聖。從堯舜孔孟到近代仁人志士,中國歷史文化或明或隱地遵循着憂患與聖賢對應呈現的節律,塑造了中國歷史特有的文化類型。孟子等德慧高深者,皆有一種大尺度去衡評文化命運: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1949年不僅是中國現代歷史一個非同尋常的轉捩點,也是孔子誕辰2500年,以五百年為單元,從1949年上溯,大致可例舉王陽明、朱熹、韓愈、司馬遷幾位文化賢哲。20世紀中國社會被動或主動卷入變動不居的世界潮流,其經驗與教訓已非傳統中國所能解釋、汲取和轉化。中國這樣的文明共同體,若不啟動一場自我反省、調適應對而超越重生的民族自新與精神復興運動並召喚它的代表人物,其憂患與危機就可能因循沉潛、最終淹滅其文化自性,或淪為外來思想的附庸。

從現實人生角度,成為20世紀中國思想家是一種沉痛的負擔,也需特殊的禀賦與際遇。自康德以降,西方思想家基本不受累於時代變遷,只有納粹黨阻斷了德國領先歐洲思想的步伐。俄國20世紀初葉“宗教哲學復興運動”幾位代表人物經歷了革命和戰爭,並流亡以終。俄國現代思想,本來是歐洲思想一道分支,俄國思想家始終沒有中斷他們十九世紀前輩的傳統,且生前即獲得世界性聲譽。中國思想界面臨的卻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傳統學術支離體解,社會結構磨滅顛隳,知識界數千年的自主優游不復存在,維持文明於不墜的道統、學統土崩瓦解。歐風美雨俄雪日蹄紛至沓來,中國沒有淪為列強殖民地,卻成為全球思想激蕩、價值折衝的要津。

從歷史文化角度,中國確實面臨史無前例的困局。自漢明帝永平十年(公元67年)迦葉摩騰與竺法蘭以白馬馱經像入華 ,佛教正式傳進中國兩千餘年間,與中華固有文化基本相安和諧。儒家溫柔敦厚,近悅遠來;道家高明逍遙,順應自然;佛教超然於塵寰,屬意山林 ,自甘賓位。東方三教因此相敬如賓,相安自洽並融通為深厚博大的中國文化。

西方文化的起源、地緣、種族、特性、體系乃至語言、文字、思維、邏輯、概念、術語 ,與東方皆判然有別,其杆格之大,遠非中國與印度文化的差異可比。希腊盟主馬其頓王亞歷山大東征,印度與西方全面趨近融合,已兩千三百多年。而中國首次借鑒西方,企圖解決自身危機的太平天國,卻是一次教訓慘痛的嘗試。拜上帝會將基督教聖經《舊約》、《新約》分別修改為《舊遺詔聖書》、《新遺詔聖書》,實行政教合一。孔孟諸子百家被視作“妖書邪說”,“盡行焚除”,買者賣者讀者藏者一律斬首,梵宮寶剎,毀拆殆盡,“舉中國數千年禮義人倫、詩書典則,一旦掃地蕩盡。乃開辟以來名教之奇變,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於九原!”(曾國藩)對後世中國文化命運和東西方文化關系教訓甚深。20世紀中、西文化的遭遇則更形繁復、糾結,一百多年中國歷史的演變,主要是這種遭遇的產物,並且繼續影響到21世紀中國命運的開展。 

法國是歐洲啟蒙運動的中心、社會大革命和巴黎公社的策源地,與德國為世仇夙敵。英、美經驗哲學與德、法理性主義軒輊浪雜,蘇聯則視歐美諸國皆為資本主義國家、意識形態敵手。英、美、法、蘇結為反法西斯戰時盟邦,所有西方國家和俄國又都覬覦中國,向中國輸出其文化、思想、理論。中國真正的危機在於,學界領袖非但不在民族危亡之際拱衛自身文化,反倒以否棄中國文化為新潮、進步、革命,指控“所謂中國文明者,不過是安排給闊人用的人肉筵席”(魯迅),宣稱中國“百事不如人,不但物質機械上不如人,不但政治制度不如人,並且道德不如人,知識不如人,文學不如人,音樂不如人,藝術不如人”(胡適),“打倒孔家店”(吳虞)成為轟動一時的口號,掀翻、搗毀中國文化的“鐵屋子”成為激進主義的文化綱領。其主要依據是:中國文化代表着保守、停滯、封閉,只是東方專制王朝興衰循環的精神附庸;是亞細亞農業文明和宗法制社會的產物,是中國人回應西方文明挑戰、實現現代轉型的內在障礙;是西方文明的反題,對現代世界文明沒有任何貢獻,像所有其他古老文明一樣,注定被征服和淘汰。其勢比孟德斯鳩、亞當·斯密、赫爾德等西方思想家對中國文化的否定性結論更為嚴厲、猛烈,也遠甚於俄國西化派對俄羅斯歷史文化的批判。——在所有非西方國家,中國主流知識界對中國傳統文化和民族精神的撻伐和否棄之決絕、徹底、全盤性,無與倫比。其無人逆料的後果是,中、西文化的主流正脈始終不能正面遇合,中國文化在其母邦本土卻遭遇犁庭掃穴般的劫難。

一個世紀過去,人們不難看出,“新文化運動”前後主流知識界對中國文化的批判否定,其理論源頭幾乎全部來自進化論、無政府主義、懷疑哲學、實證主義、階級鬥爭學說和科學主義,來自19、20世紀西方和俄國彼此衝突、對立的的思潮。還不難得出結論,儘管對中國文化的拒斥和絕裂擁有某些歷史理由、取得某些文化成就,並深刻、全盤地改造了中國,但是從中國社會為此承受的後果以及仍在繼續的精神、道德與思想代價,“新文化運動”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批判是過於激進、輕率和短視了。——與孔孟以降兩千多年間眾多文化先賢回應時代挑戰的智慧和業績相比,與其他非西方文明護衛自身文明的記錄相比,教訓大於經驗。直到21世紀20年代的當代,國人還在艱難地清理對固有文化實行虛無主義遺留的廢墟。

雖然中國文化源遠流長,但20世紀與完全異質之西方文化猝然遭遇,適逢中國國事蜩螗、人心沸羹而步履維艱、進退失據,憑依中國自身傳統以及中印文化交流融攝的經驗,欲“四千年大夢之喚醒”(梁啟超)以回應空前的文明挑戰,進而變西方文明的擴張與衝突為東西方文化的對話、遇合,實在可謂一項空前艱巨、意義非凡而遠未實現的歷史責任。

宥於歷史變遷與政治消長,1949年到1976年,大陸學者欲完成這一使命所必需的學術條件和社會環境不復存在。流寓海外的學人,若無堅篤且恆久的文化使命意識,亦難以推進。唐君毅1949年南下粵港,本為時局所迫,但他很快意識到,命運安排的是一條荊棘叢生的光明之道。唐氏指出,身處亂世,國人適東適西,亦無足怪,如《論語》所載“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薣武入於漢,少師陽、擊磬襄入於海,蓋去亂世也”。但是,如果不能在中國文化處於非常與困厄之際挺身潮流,維護這一古老、獨特、對中國和世界都攸關深遠的文化生命,就沒有參悟到“殷憂啟聖”的時代真諦,領會到流亡命運的密令指意。1950年,唐君毅在《中國文化之精神價值》序文中寫道:

吾之此書,成於顛沛流離之際,平日所讀書皆不在手邊,臨時又無參考之資。凡所論列,其材料大多不出乎記憶之所及,而宛若自吾一人胸中自然流出。固亦有其美,然終不能無掛一漏萬之憾。身居鬧市,長聞車馬之聲,亦不得從容構思;唯瞻望故邦,吾祖先之不肖子孫,正視吾數千年之文化留至今者,爲封建之殘餘,不惜加以蠲棄。懷昔賢之遺澤,將毀棄於一旦,時或蒼茫望天,臨風隕涕。乃自勉自憤,時作時輟。……吾書之論中國文化,雖重在論其過去,而用意則歸向於中國未來文化創造道路之指出。

從更廣遠的視野看取20世紀中國,“新文化運動”對傳統文化的批判、否定與“海外新儒家”對故國文化的維護、闡揚,也許是中國面對西方挑戰必須經歷、從而完成中國民族自我認識的精神辯證法。近七十年過去,人們還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唐君毅躋身其間的海外新儒家,沒有辜負歷史的托付,為中國文化鳳凰涅磐式的重生,善盡了他們的天職,——足可與俄國現代宗教哲學復興運動比肩,喻之為中國文化現代復興之先聲,亦不為過。唐君毅終身念茲在茲並以全幅身心獻效的千萬文字,不僅是他個體生命對母國本根的回流反哺,也是中華文化歷經花果飄零、靈根自植而返本開新並轉上貞下啟元之路的時代標識。

二、德音如聞,慈暉宛在

唐君毅是20世紀維護固有文化並與西方廣泛對語的的中國哲學家典型,其七十人生正值風雨如磐的現代中國。中國歷史文化在20世紀遭遇巨劫畸變,唐君毅前四十年在大陸受新式教育,後三十年在海外任教,他沒有成為一名西方式哲學家,卻成為中國文化貞定的捍衛與殉道者。宏觀言之,他的一生是中國文化綿延周流的顯示;微觀言之,禮失求諸野,與同時代眾多知識界人士一樣,唐君毅的文化生命植根於其家庭,一種最小最強健、合天然與人文為一體的文明單元。

唐君毅擁有純正的家學淵源與耕讀傳統,曾祖父唐東山學識廣博,仁厚謙讓;祖父唐樹寅聰明好讀,溫文儒雅;父親唐迪風名烺,初字鐵風,後改為迪風,清代末科秀才。唐迪風聰明苦讀,耿介穎慧,長身美髯,望之有如俠士,終生不仕,無錢買米,有錢買書,惟思以正道易天下。受革命風潮影響,唐迪風也參與到“反傳統”和“革命”行列中。十幾歲時曾把廟裡泥菩薩扔進廁所;同時,自剪發辮,自改服飾,有“復明”之志。1912年民國建立,26歲的唐迪風受聘為成都《國民公報》主筆,持論剛正超邁,不為不義屈,不為權勢移,曾賦《賀新涼詞》,有“武士頭顱文士筆,競紛紛化作侯門狗”句,以撻伐當時黨人文士的趨炎附勢之風。1914年,胡文瀾督蜀,因不協民心,唐迪風遂撰文加以評斥,以此開罪當局,幾欲查封報館,他挺身出,不避責罰。李宗吾大行於世的《厚黑學》即首先發表於唐迪風主持的《國民公報》,該書憤世嫉俗之情不能自已,遂轉而以詼諧玩世之言,書出而世論大嘩。林語堂等人先後為該書作序,1917年首序即為唐迪風所作。唐君毅多年後寫道:吾父獨心知其意,更為之序。謂其意在以諷為諫云云:

孔子曰:“諫有五,吾從其諷。”昔者漢武帝欲殺乳母,東方朔叱令就死。齊景公欲誅圉人,晏子執而數其罪。二君聞言,惕然而止。富順李宗吾先生,著《厚黑學》一書,大有東方朔晏子遺意,其言最詼詭,其意最沉痛。直不啻聚千古大奸大詐於一堂,而一一讞定其罪,所謂誅奸諛於既死者非歟。吾人熟讀此書,即知厚黑中人,比比皆是。庶幾出而應世,不為若輩所愚。彼為鬼為蜮者,知人之燭破其隱,亦將惶然思返,而不敢妄試其技。審如是也,則人與人相遇,不得不出於赤心相見之一途,則宗吾此書之有益於世道人心也,豈淺鮮哉。

唐迪風青年時並不宗奉儒學,曾出題命學生歷舉孔子之失。後母親逝世,感於人倫道喪,才契於聖賢之書,歸宗儒學,先後任教成都省立第一中學、成都省立第一師範、重慶聯中、省立第二女師、華西大學、成都大學、四川大學,教授國文、宋明理學及諸子課程,並創辦敬業書院,著有《諸子論釋》、《志學謏聞》、《廣新方言》、《孟子大義》,被推為蜀中儒學之正。中年唐迪風忽覺人生多歧難擇,遂不憚路途迢遙,舉家赴南京“支那內學院”,從歐陽竟無學佛。

1974年,已屆晚年的唐君毅在海外重刊父親《孟子大義》一書。在“孟子大義重刊記及先父行述”一文中,唐氏痛感除《孟子大義》外父親著述皆毀於內亂。“今滄海橫流,世變日亟…… 吾年來日益感吾平日之為文論學,不能如吾父之直心而發,而喜繁辭廣說,不免隨順世俗所尚之鄉願之習。今惟望假我余年,得拔除舊習,還我本來,庶不愧吾父之教耳。”又特錄一段文字以示世人:

夏而變為夷,中國之憂也。人而流為禽獸,聖人之所深懼也。憂而後設教,懼而後立言,不得已而後學,無可奈何而後著書,以詔天下後世,孟子之閎識孤懷,孟子所欲痛哭而失聲者也。天地不生人與禽獸同,自必有人知其實有以異於禽獸,千載而上,有聞而知之,見而知之者,千載而下,自必有聞而知之,見而知之者。人心未死,此理長存,宇宙不曾限隔人,人亦何能自限,豈必問夫道之行不行,學之傳不傳哉。

唐君毅自幼在濃厚學問氛圍長大,先後受教於古文學家彭雲生、秦漢六朝歷史及音律學家祝屺懷、經學家蒙文通、文史學家肖中倫、劉監泉、楊叔明等先生。他們要麼出自張之洞創辦的尊經書院改建的四川省城高等學堂,要麼出自清末經師廖平所辦的成都國學院,皆為蜀中學界一時之選。唐君毅兩歲即由母親教識數百字,五歲由父親教讀《老子》,七歲讀章太炎新編白話文《教育經》,十歲前讀唐詩、宋詞及《詩品》,背誦《說文解字》。

唐君毅母親陳太夫人,名大任,字卓仙,其父陳勉之亦為蜀中名士,先後任教於成都淑行女子師範及宜賓女師。唐迪風中年病逝,陳卓仙終身守志撫幼,撐持家庭,奔波勞瘁,甘苦食淡。唐君毅與妹弟諸人均有賢德,立身無愧,幾十年天各一方而骨肉之情一體無間,皆拜父母遺澤所賜。

唐君毅極富詩人氣質,即使在第一部以嚴謹的邏輯辯論方式寫成的文字中,依然能將其哲理詩化,透露宇宙的生機與生命的靈氣:你可曾想到,在千丈岩石之隙中一株小樹,無涯的沙漠中一片草原,這中間,都包含著宇宙的生命意志,展現着天地之生機。在冰天雪地中,幾條海狗之相偎相倚,蟻穴之旁,兩個螞蟻之輕輕一觸,這中間都有生命互相感通的情誼。唐氏著述淵博洋溢而詩意盎然,源自母親。唐母生逢亂世,家務皆躬自操作,罕有餘閑,卻留有詩詞數百首。其文字溫柔敦厚而天機巧心兼備,歐陽竟無在為其詩集《思復堂遺詩》所作序言中,推尊其德乃“直接孟母之賢,豈陶母、歐母之所可毗引”,贊其詩作“哀音促節,至性動人。悲天憫人而不礙其樂天知命”。李證剛則評曰:諸章皆以肫摯之情,寄於真樸之筆,一片性靈,奚假雕飾?

唐君毅父母雖情為夫婦,而義兼師友,時有詩作之和:

和迪風雪詩次原韻
昨夜圍爐火不驕,今朝開戶雪瓢搖。
荷樵人自街頭去,瓊蕊晶瑩載滿挑。
枯樹著花生勃勃,廣庭積素晚蕭蕭。
老驢負重蹄猶健,得得衝寒過小橋。

附雪詩 迪風
卷地風來勢正驕,吹將朔雪影飄搖。
持筐女去花雙鬢,賣菜人歸玉一挑。
萬里溪山閑漠漠,幾家門巷靜蕭蕭。
兒童最愛天然好,不為尋詩過小橋。

客居南京學佛,清貧度日,陳卓仙有《除夕戲作》記況:

今年更比去年窮,零米升升過一冬。
搜篋已無衣可典,御寒尚有酒盈盅。
布衾如鐵知宵永,窗牖來風待曉融。
又是一回逢歲暮,依然羈旅客江東。

窮而不失讀書之樂,《幽居》:

亂世幽居遠市場,生意日拙日匆忙。
自磨麥面和麩食,清煮鮮蔬入碗香。
兒女苦飢甘飲粥,舟航望斷夢遠鄉。
松扉靜掩天寥廓,時有書聲出院牆。

抗戰詩作《步心孚四兄秋江晚眺原韻》兩首其一:

世事何須叩彼蒼,長空過雁影微茫。
衣冠文物思千古,敵國飛鳶噪夕陽。
渡口無人舟自渡,黃花得雨色逾黃。
精誠端信磨難滅,且聽漁歌出水鄉。

唐君毅五十歲生日,陳卓仙滿懷愛憐,憾山川睽違,只能遙望南天,《為長子毅五旬生日作》:

融融冬日,暖如春晝。漠漠大地,孕育靈秀。
吾兒降生,一元初透。東君與立,舊歲告休。
恭元春喜,賀粥米酒。煌煌華堂,宴集親友。
敬獻鮮花,旋奉佛手。燭燃龍鳳,香噴金獸。
爆竹於庭,磬鼓三奏。肅肅威儀,依次薦羞。
童稚歡騰,玩獅舞虯。兒生逢辰,因綠巧遘。
紛其內美,得天獨厚。名兒曰毅,堅爾信受。
浴兒芳香,衣兒文繡。重以修能,人天共佑。
勤斯敏斯,匪伊邂逅。三歲免懷,忘其美醜。
喜弄文墨,凡百好求。趨庭問字,意義必究。
憨態孜孜,恐落人後。阿舅笑曰,此兒似猴。
爰及於今,五十春秋。際此初度,莫負良由。
歡攜稚子,偕同佳偶。幸得英才,便邀朋儔。
相與挈壺,載越層邱。太平山頂,碧草油油。
海灣環抱,跨海東頭。席地閑談,弦管悠悠。
生生之意,綠通平疇。勉哉吾兒,厥德允攸。
兒雖五十,面容尚幼。再過五十,母為兒壽。

又“代至恂慈寧諸兒祝長兄壽”:

一樹五枝,一枝獨秀。花葉紛披,掩映長流。
長流伊始,發源亞洲。洲次伊何,五洲之首。
我有長兄,同胞足手。浴德仁考,高蹈前修。
薰然仁慈,物我無咎。上蒼之德,無聲無臭。
平地之德,曰寬曰厚。巍巍五岳,漠漠五洲。
世界大同,責在華胄。溫溫君子,惟道是求。
教化流行,充實宇宙。敬斯良辰,祝兄萬壽。

最後一首,應熊十力先生之囑而作,三月後即撒手人寰:

寧可一日不食肉,不可一日悶縮縮。
悶縮縮兮傾家釀,莫教懷抱恥塵爵。
朝來醉眼不逢人,但見海漚浮空碧。
萬里乾坤如是觀,茂叔窗前草自綠。

1949年,唐君毅與母親生離泣別,稱世亂方亟,今後行無定所,“唯以發揚中華文敎爲旨歸,望勿以兒爲念”。母親答曰:“汝必欲與中華文教共存亡,則亦任汝之所之矣” 。如此母儀孺慕之情,發乎天然而根植民族命運,可謂“天之未喪斯文”,外力不能撼動。

1972年,唐君毅二妹唐至中手抄母親三百餘首遺詩,輾轉寄港。翌年唐君毅以父所題《思復堂遺詩》出版。在“編後記”中寫道:吾母一生勞瘁,奔波道途,其事雖只為一家,吾亦日久漸忘,然其情之所及,志之所存,則不限一家。母親慈祥愷悌之懷,即事之閑情佳趣,及山川風物之思,家國世道之感,德音如聞,慈暉宛在。“吾稍知學問,初皆由吾父母之教。顧吾為學,偏尚知解。及今年已垂老,方漸知詩禮樂之教,為教之至極”。

1995年夏,武漢大學哲學系教授蕭箑父在參加第二屆“唐君毅思想國際研討會”期間參觀唐氏故居,感慨係之:

金沙浪湧峨眉秀,幾代靈根育大家。
鐵筆義風泣魑魅,精思慧業粲雲霞。
心通九境堂廡廣,智攝三環去路賒。
世紀橋頭試凝望,神州春色漫天涯。

蘇格拉底和柏拉圖都非常重視家庭倫常,認為孝敬父母“是神為人類制定的最為普遍的律法 ”。而中國人對父母的孝敬,則出於純粹的人倫,是血緣與文明傳承的天然紐帶。儒家慎終追遠、存亡繼絕,不僅區別於佛、道,而且是使天地空間與歷史時間保持均衡聯繫的一條澄明古徑。1964年春,唐君毅在香港慈航淨苑內舉行遙祭母親典禮,由高僧樂果老法師設壇說法安位,錢賓四主祭,祭者多行跪拜之禮,弟子更行三跪九叩之節。唐氏哀痛欲絕,凄苦孺慕之情,吊者無不感動。唐君毅在淨苑居喪九日,中夜後即不能成眠,雞未鳴即起,與靈位相守。諸女尼清晨上殿禮佛,清罄紅魚,聲聲入耳,偶然相遇,皆合十為禮,並相問訊,雖一言半語,亦點點滴滴在心頭。靈堂上挽聯盈室。

熊十力:仁壽遇古稀,好學好思宗往聖;懿德齊鄒母,教兒教女導來英。
張君勱:大孝終身慕父母,斯文一線系興亡。
錢賓四、吳士選:教子成名儒,孝思永錫,此日悵悵興悲,蓼莪廢讀;
倚門傷永訣,寒舍難安,他年收京上冡,追祭椎牛。
牟宗三、程兆熊:喪亂同逢,痛華夏無光,光明終當永在;
孤零常慰,欽哲人有母,母教自爾千秋。
徐復觀:鶴駕九天,桃李園林垂懿範;家國萬里,屺瞻詩句動哀思。

唐君毅由此頓生感懷:“念彼他邦之俗,於父母亦有竟呼其名者,唯於攝神職者稱之為神父,更見吾昔先聖賢之教,能盡人倫之量,而達人倫之至。然今日國運如斯,教化安托,願以微軀與邦人君子共興華夏,以此人倫之至教,光被四表,格於上下。敬懷心願,以告吾母。”

西方哲學家醉心純粹思辨世界,探求客觀真理,服膺理性精神。中國文化崇尚主客渾然一體,物我雙忘,天人合一。近代中國巨劫畸變,傳統文化遂寄寓家庭倫常與鄉梓山水。唐君毅故鄉宜賓,處天府之國,山河壯麗,人傑地靈,司馬相如、諸葛亮、陳壽、陳子昂、李白、杜甫、黃庭堅、蘇軾、黃山谷、陸游皆曾流連忘返。唐君毅讀小學時家居成都,南門外有祭奠諸葛亮的武侯祠,西門外有崇祀杜甫的杜甫草堂,東門外有紀念唐代女詩人薛濤的薛濤井及望江樓,北門外有佛寺昭覺寺,城外西南有道觀二仙庵、青羊宮。城中有縣立文廟、省立文廟及關岳廟。唐君毅常與父母遊覽古跡,拜祭歷史人物,仰端縱橫楹聯、俯察林間碑碣。其後在中國南北各地,足跡所至,必到名勝古跡、廟宇祠堂觀覽,自言“在徘徊瞻顧之中,遙念古人,環顧當世,即能啟發無盡之思想、智慧”。唐氏曾獨往台南文廟瞻仰,流連忘返。走過兩廡迴廊董仲舒、周濂溪、程明道、程伊川、朱熹、陸像山等前賢神位時,唐君毅似與二千年儒家哲人,一一覿面相見;逝者的思想與人格,一一更迭呈現於心。此種精神上的感受,既非世俗所謂宗教崇拜,亦非藝術欣賞、文學濡染、哲學思辨、道德實踐,甚至亦非神秘幻覺玄想,而是一種與歷史人物神交默契的體驗,使他頓覺心靈的真實開啟,許多平時似懂非懂的道理會直接呈現。

唐君毅二十歲第一次教書,成都大成學校校長徐子休雖年逾七十,猶親自送聘,並對年青教師執三揖之禮,以示代父兄鄭重將弟子托付之意。唐氏對此良風美俗,大為驚異,深致嘆賞。他對中國文化之尊崇,由此遽生親切,因此常慶幸不失為一個中國人。唐氏對故土家園懷有某種終極性情愫,為西方思想家罕有、中國現代思想界所僅見:

我對中國鄉土與固有人文風教的懷念,實是推動我之談一切世界與中國文化問題之根本動力所在。

三、宅心仁厚,靈犀感通

多有論者推崇唐君毅是“仁者”型儒家哲學家,“仁厚”確是其與生俱來的不二天性。唐君毅生性惻暺肫篤惻怛,對親人、友朋、父執、師長、同事、學生以至失意無告之人乃至一切生命都充滿感情,痛其所痛,悅其所悅。

同時,唐君毅稟賦穎悟,靈心善感,天然一顆哲學家頭腦。歷經多次會悟,唐君毅認定:一切真實思想的後面,都有親切的體驗,體驗內里都有一個共同的生命。哲學需要理性、邏輯、概念,但不朽的哲思靈感源自性情、直覺、感興乃至夢幻。生命本根、真實性情常在動人心弦的世界湧顯。世界的奇妙正在永遠產生無數動人心弦的情景,滋潤人類的性情與資質,再促發哲學的開展。哲學天才的本性,出自對天地萬物永遠葆有原初的衷悟、孩童般的好奇新鮮和憂懼心。

童年唐君毅,常獨坐堂屋門檻凝視高天,惶惑於蒼穹之浩渺無垠。其父曾講故事,日光將變暗,地球將要毀壞,世界唯余一人一犬相伴。稚嫩心靈竟震駭宇宙之無窮,擔心世界之將毀。世界會毀壞,個人也會毀壞,有沒有一個不會毀壞的東西,幼年唐君毅相信世界有不會毀壞的東西,——這是唐氏最早的形上憂思,也是其終身不變的救世哲學母題。他十餘歲讀陸像山,即悟宇宙即吾心之理,驀然生一悱惻之情,不能自已。十四歲時,父親為其誦《孟子去齊》一段,唐君毅深為聖賢心志震懾至於涕泣。十五歲生日,和淚成詩數首:

孔子十五志於學,吾今忽忽年相若;
孔子十七道中庸,吾又何能自菲薄!
泰山何崔巍,長江何浩蕩,
郁郁中華民,文化多光芒,
非我其誰來,一揭此寶藏!

十七歲游學北平,一夕在大學廣場觀看中山先生奔走革命的紀錄影片。時繁星滿天,唐君毅忽念在此廣宇悠宙中,孫中山等志士仁人僅如蒼海一粟,何以他們竟能爲理想而殺身成仁,義薄雲天?於是悱惻之情難禁,若懸於霄壤,橫無際涯 。十九歲在南京巧遇月蝕,群童敲擊土瓶鐵罐,欲驅趕食月之天狗。每一個小孩的心靈都向着天上的月亮,無數關連天上月亮的情感飄颺盤桓:要救天上的月亮!唐氏忽覺有無數孩童的憂思充塞天地之間,而生大感動 。某日清晨父子於江邊分手,船上機聲催發,就在父親登岸一剎那,唐君毅離情別緒萌發成洶湧之勢,念及古往今來無數生離死別而淚如雨下。唐氏二十歲即生“遍體傷痕忍自看”的重重煩惱痛苦,甚而產生不欲居人世之念。他又年少氣盛,曾自以為對宇宙人生的眞理已洞見無遺。後在南京玄武湖獨步,忽生頓悟:真理既為普遍而永恆,人人所能見,則先覺後覺,必同歸一覺。許多自以為石破天驚的新發現,其實古已有之,所謂“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即由求異於人、見人之非,轉為一切有情有理,皆可成聖進佛,轉而求我之所知所思與古今哲人相契合。自此以後,唐君毅讀書或與人談論,多求見人之所是,與以前處處見人之所非者,大異其趣。當時唐氏獨行湖畔,但見古城牆陽光斑駁,好似一切生命皆一一靈光閃爍於無盡光輝中,內心發出大欣喜。玄武湖之悟,遂為唐君毅畢生學問的轉捩點。

抗戰時期,唐君毅曾數度往江津拜見歐陽竟無,這位蜚聲海內外的佛學大師囑其搬到內學院,不必再在大學教書,與其首座弟子呂秋逸同等待遇。並謂:“你父也是我學生,可以當曾皙,你可以當曾子。”唐氏回答:“我不只要跟先生學佛,還要學更多學問。”老先生頓時忿怒,又轉為悲惻:七十年來,黃泉道上,我獨往獨來,無非想多有幾個同路人。唐君毅身心衝動,俯身下拜,歐陽亦拱手回禮。臨別月光匝地,唐氏回顧老先生背影,心想此後再難相見。及抵江邊,煙月迷蒙,送行者倚欄問:“今天是歐陽先生全幅真性情呈露,你將如何交代?”唐氏遠眺江水,默然無語而泣下。

唐君毅又曾往樂山五通橋拜見熊十力,熊先生提出跟歐陽先生同樣的期望,唐君毅作了同樣的回答,熊十力同樣十分失望,唐君毅同樣下拜,默然退下。1968年,唐君毅在香港發表《熊十力先生追悼發起詞》:

熊氏二十年来息影沪濱,守死善道,未嘗一語自離其宗。其交游與弟子們人,遍海内外,知名當世者,不可勝數。而熊氏則如神龍之潜淵,獨與天地精神相往来,玄覽全生而全歸。

1939年秋,唐君毅二十初度。某夜宿重慶壁山青木關溫泉寺小神殿,臥於神龕之側。是時松風無韻,靜夜寂寥,素月流輝,槐影盈窗。唐君毅倚枕不寐,顧影蕭然,平日對人生的感觸,忽洶湧澎湃:靜闐的虛空從何而來?身心的聯系緣何而有?生自何處來?死往何處去?一切生命,將毫無例外地生、壯、老、死而重復。唐君毅由此思索人生的無常,時間的殘忍,宇宙充滿冷酷與荒涼,於是悲不自勝,且悲其所悲,而悲益深。復念自己所以有此悲,蓋悲人生的孤寂,悲宇宙的荒涼冷酷,悲之乃所以愛之,因此盼望人間相知而無間,同情而不隔,永愛而長存,乃有此悲也。

唐君毅常半夜醒來,思緒如泉:欲知儒家,須知無限的仁心;欲知道家,須知無限的超越;欲知佛家,須知無限的悲懷;欲知基督教,須知無限的原恕與愛心;欲知印度教,須知無限的道福;欲知近代西方文化之形成,須知無限的可能之試探;欲知伊斯蘭教,須知無限的精純;欲知中國文化的形成,須知無限的攝受與其心靈的種種方向。

青年唐君毅雖有超越普遍的悲情,以護念人類、眾生與世界為己任,但由於悲情未嘗離開一己孤獨之心,總以為他能與天地萬物為一體,並世之人皆無以知之,不免自視超凡脫俗而生大我慢。他曾夜夢獨自一人行經地下,岩石層層,隨身而破;上登於天,天門戶戶,隨步而開。醒時即以詩記之:穿回地壁層層破,叩擊天門步步開。

而立之年的唐君毅已初步建立其哲學系統,自謂有鬼斧神工、石破天驚之效。他認為,人類的苦難由於崇尚暴力,不重理性,所以必須發揚哲學的價值,開發人類的理性;唯有重人格、精神及愛的哲學,才最能提高人類的理想;認為現代中國哲學界,尚無人比自己對人格、精神及愛的價值有更深的體驗,且自信能貫通中西印三大先哲的學說,一新哲學體系,以提升人格、精神及愛,並借此洗滌現實世界的殘忍、冷酷、欺騙與醜惡,以解除人類之苦難。

唐君毅曾自謂,其一生思索寫作,可以簡化為兩句話:大其心以涵萬物,升其志以降神明。其閱讀、撰述都高度專注,極為神速。寫作時不眠不食,運思時觀念風起雲湧,有如天蹤。援引先哲之言,往往只憑記憶,不惶查考,一日之間能逾數萬字。唐氏思如泉湧,除其博聞強記,端賴其極為敏慧善感的心靈。

唐君毅天性深處,深藏某種強烈難抑的浪漫主義。他在二十歲上下醉心於德國大詩人歌德,引用浮士德說:“我要在內在的自我中深深領略全人類所賦有的一切,最崇高的最深遂的我都要了解。”青年唐君毅不希望來生,因為今生已是無限的悠久;不希望彼岸,此界即是天國;今生的努力失敗,不必來生的報償,真美善將逐漸呈現而净化一切罪惡與卑劣。他起誓要把全人類的苦樂郁積在心,以使他的小我擴大成為全人類的大我,和全人類一起最後歸於永恆或寂滅。香港某寺廟法師以梵音念誦經文,超度十界眾生,唐君毅自始至終垂淚不止。甘地、愛因斯坦噩耗傳來,唐君毅如遭雷擊,痛哭失聲。父母親去世,更全身戰栗捶胸頓足,嚎啕大哭至昏厥倒地,人莫能勸。

凡此彌天蓋地的悲情皆如從天直降,倏忽而來,與唐君毅所學的世間知識,似不相干。然而就是這種仁體悲心,一經昭露,唐氏即感受到生命中最眞誠最不容已的惻怛情懷,正源自無數人共有的同體大悲。唐君毅的學問雖經歷百曲千折,於此作為人類生命主體的仁體本心,從不動搖而日久彌篤。

按其天性,唐君毅更接近古代賢哲。他喜歡中國之六經、希伯來之新舊約、印度之吠陀、希腊哲學家之零碎箴言。並非他們已道盡世界的真理,而是那些文字背後的心境與精神、氣像與情調,令唐氏着迷。——他們生於混沌鑿破未久的時代,洪荒太古的氣息還保留在心中。他們在天蒼蒼野茫茫的曠野裡,忽然靈光閃動,放射奇異的智慧火星,留下靈光吉羽的片言只字,真率厚重力引萬鈞,如黑夜電光在雲際閃動,隆隆之聲,震動寰宇,使人夢中驚醒如醍醐灌頂,仰望天際而肅然有所思。這些語言文字,曲折參差,似不遵照邏輯秩序,却是神為之凝,思為之深。

唐君毅的人格學問,極富宗教底色與道德熱忱。其上千萬文字,無不滲透強烈的救世熱忱。在同時代思想家中,呈顯着罕見的殉道者的悲慨。對學界蔑棄傳統的積弊和鄙薄前賢的輕狂,唐君毅滿懷曲終人散、花果飄零的悲涼。但他深知,那是世界文化危機和時代變異造成的歷史現像,並不能長久。儒家無條件地入世救人的傳統,引導唐君毅上下求索,激發他宵衣旰食,泛濫百家,以一介書生之力,為失去本心靈明的國人與世界,打造一葉新的精神方舟。

新文化運動時期,唐君毅與當時許多青年一樣,受到歐風美雨的洗禮,對中國傳統文化產生疏離甚至反感,“今日青年目空古人之罪,吾皆嘗躬蹈之”。從少年到青年,他所服膺、崇敬者幾乎全在西方哲學與文化。從純理智的科學哲學到新實在論的潛在共相說,從康德、黑格爾層層升進的唯心論到郭爾凱戈爾的存在主義、雅斯貝爾斯的內在自我現像學、布拉德萊的辯證法、諾斯羅普的國際文化理想,“由此再來看中國先秦儒家宋明理學、佛學,才知先秦儒家宋明理學佛學,又有超過西方唯心論者之所在”,遂“從自己之成見中,逐漸殺出條血路來”,唐君毅終於在青年末期回歸中國道統。他由此對東西方哲學與文化中的理想主義和人文精神有了深入而持續的感通,在功利主義、自然哲學、邏輯實證、語言分析等各執一端,以拆散、解構、虛化人類存在與思維完整性的時代潮流中,沉心思索世界真諦和人類文明相契之道。

唐君毅矢志於復興中華文化、溝通東西方精神價值,既出自其醇厚的哲人天性,亦受歷史使命的催迫,是20世紀中國思想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劇典型。沒有人期待西方思想家道德高尚,賢明正直。西方思想家也從不以君子、聖賢自詡,精神與道德兩分,思想與人格無涉。但中國知識人尤其儒家學者若沒有道德自我建立的自覺,僅以學問著述名世,即問心有愧,殊難稱為德慧正學。

唐君毅生於1909年,前四十年,世局動蕩軍閥割據,日本入侵,國共內戰,中國變亂未已。1949年唐氏臨不惑之年,忽值山河改,毅然割慈忍愛,三十年羈旅並終老海外。1978年2月1日,大陸報紙刊登為孔子誅少正卯辨污文章,唐君毅欣慰莫名,即囑將其著述寄贈北京大學、南京大學,回饋母校培育之恩,翌日即溘然長逝。其人生如此單純、平易地落幕,非將全幅生命頂上去以捍衛、弘揚中華文化者,不可湊泊。1991年,唐門弟子組成《唐君毅全集》30卷編輯委員會,正體豎排三十卷,由台灣學生書局出版。二十五年後,《唐君毅全集》39卷由大陸九州出版社出版。六十年河東河西,世道變遷匪夷所思,唯唐君毅所堅信、預言並獻身的中華文化復興,似黃河九曲東入海,不改其軌轍與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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