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挚诚热爱着世界,​致敬王康!

驱动文化传媒  5/20/2020

王康先生生于1949年的重庆,作为一个宿命论者和天生的理想主义者,耽于沉思,疏于著述,不求闻达,并因此自绝于中国式经济仕途、学院翰林之外。于是大家称他为,“民间思想家”。

散文作家魏真说王康是那种“最浪漫最华美的中国人”,王康先生在大学期间就以独具的风骨和才华成为西南最高师范学府自1957年来第一个学生文学社社长。

王康的素描作品-左右滑动查看更多由驱动文化传媒出品,2014年在天津大剧院举办的《俄罗斯启示诗文音乐会》曾邀请了他来撰写开篇和结束语,他还在挑选朗诵篇目上提了宝贵意见,在邮件中王康先生文采斐然的写道:   
纯正的俄罗斯是太阳和月亮,黄金和白银,苏联诗歌则是莠草和朽木。对时下中国应有启示性和覆照感,唤起高贵、悲悯、浪漫和神圣的诗品,给日益鄙俗污秽下流的中国注入我们久违陌生的情怀、意念、象征。历史已在俄国表明,被十月革命驱逐的俄罗斯流亡诗歌和在邪恶专制帝国桎梏下、在俄国非日历的精神极地生存绝境中坚持“冰的篝火、火的喷泉”的天鹅绝唱式写作的俄国地下诗歌,才是俄罗斯诗歌伟大传统的继承者,才是俄国诗歌和一切文学艺术的灵魂和主流。

对于他认为世人该知道的,他有种天生的使命感,2007年秋他在广州的演讲《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特性》,无论是他诉说的方式还是他诉说的内容都让人觉得振聋发聩。俄国的乌托邦惨败,它的启示是全世界的。成吉思汗的军事专制主义在俄罗斯统治了240年,并给俄国带来了深厚的、致命的、东方亚细亚专制主义传统,这也是斯大林思想最重要的一个源泉。俄国受东方的影响,这个东方绝对不是中国儒家的人文主义思想。固有的专制主义传统,愚昧传统,从来没有给俄罗斯带来正面的东西。苏联乌托邦的失败是全人类的失败,苏联乌托邦的悲剧是全人类的悲剧,苏联的启示是全人类的启示,我们应该以敬畏和谦虚的心看苏联,苏联是西方必须认真对待的真正的独一无二的对手。没有苏联的十月革命,不可能有中国的今天,没有后来十月革命的失败以及苏联的解体,更不可能有中国的今天。在这个意义上,一切狂妄的、一切骄横的、一切不自量力的思想,都是荒唐可笑的。1994年苏联一个作家,在被驱逐二十年之后回到苏联,他在每一个地方都跪下来亲吻俄罗斯的土地。他也写了一篇文章,他说俄国上世纪是失去平衡的世纪,是非常可怕的世纪,但是指引我们民族心灵的那颗星星还在,还在闪耀着高贵的光辉,千万不要让它熄灭。

很多人都热爱生活,但很少有人会如他一般有勇气用自己最挚诚的心灵去爱世界,《俄罗斯启示录》的自序中他写道:“我是死者,死而复生的行吟死者。戡破所有伎俩,心怀最大的耐心和善意,在无数次的沦落中为每次哪怕是转瞬即逝的信、望、爱鼓舞。我写下这些文字,即随意又严肃。我切望读者关注俄罗斯,我们那真正伟大而苦难的邻人;我更深盼诸君关怀我们自己这块土地,关怀这颗星球上失去方向、失去信仰、失去光明的最大的人群。”

他的出发点从来都是良善,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愿意为不认识的人们背负巨大的愁思忧怀。用华美的文字表达最纯粹的感情,附上王康先生为《纪念碑——俄罗斯诗文朗诵会》所作的开篇和结束语:


我的灵魂跟你的灵魂是那样亲近,

仿佛身上的左手和右臂;

我们闭上眼睛,温存而陶醉,

如同鸟儿的左翼和右翅。

——[俄]玛琳娜·茨维塔耶娃

                                                                                 开场白

1799年6月6日,十九世纪破晓时分,亚历山大·谢尔盖维奇·普希金在莫斯科诞生。这不仅仅是又一个生命呱呱坠地,也不仅是又一名诗人垂降于第三罗马,而是一轮沐浴着暮春伏尔加、映照着初夏黑森林的诗意太阳,从这蔚蓝星球绵亘辽远的土地上,冉冉升起。2009年8月3日,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一幕银色的黄昏,亚历山大·伊萨约维奇·索尔仁尼琴在同一座城市撒手尘寰。一轮日环食携一弧彩虹莅临奥卡河上空,为二十世纪最后一位俄罗斯文豪壮行。两百余年间,俄罗斯灵光四射,群星灿烂。诗人扶着歌者的肩头,圣徒挽着先知的手臂,天才和大师如伏尔加纤夫,成群结队,如候鸟腾空,季风排浪。他们是普罗米修斯的传人,共享高加索雪山锈驳沉重的黑铁索链,从彼得堡议会广场高耸的绞刑架走来。他们低声唤醒冬眠的白桦林,凝神谛听索洛韦茨基修道院尖顶的晚钟,俯吻少女明眸般羞涩的金蔷薇。他们叩问梦魇般黢黑的彼得保罗要塞,沿着伏拉基米尔大道,沿着长满荨麻和亚麻的粗砂旷野,以西伯利亚荒寒雄浑的男低音和索菲亚大教堂金色穹隆般的女高音,吟诵着祭文、葬辞、弥撒曲、安魂曲和欢乐颂,撑持开一片人性与神恩交响共鸣的弥赛亚天地,垒筑起一座俯瞰冬宫、斯摩尔尼宫和克里姆林宫的巴比伦塔般的纪念碑,镌刻了一部纵贯欧罗巴与亚细亚,牵引太阳跟月亮,衔接天堂和地狱的俄罗斯启示。两千年来,没有一个国度,没有一个时代,如此痴情如此狂热如此天真无邪地为自己、为俄罗斯、也为世界缔造一个用灵性、寓言、象征,用热泪、鲜血、生命,用信仰、希望和爱垒筑而成的诗性金字塔。在这里,行吟着荷马和屈原,放逐着但丁和雨果,颠沛着杜甫和伏尔泰,长啸着歌德和拜伦,悲悯着孔子和耶酥……。在人类文明的苍茫时空中,缪斯的翅膀从来没有如此奋勉如此忘情如此生死与之地拍打过如此巨量而灵心善感的男人和女人的心扉,抚慰过如此浩瀚寂寥星空般的墓地,飞逝过如此密集如此壮观如此令世界叹为观止洪水般的流星。无论第三罗马,还是第三国际,无论绞刑架还是古拉格群岛,都不能遮掩俄罗斯两个世纪的铁血启示。我将不朽,普希金如是说;美将拯救世界,陀斯妥耶夫斯基如是说;我是凤凰,只是火里歌唱!茨维塔耶娃如是说;为人类而艺术,索尔仁尼琴如是说。克里姆林宫尖顶的红星曾君临中国并照耀世界。今晚,让我们满怀感动和肃穆,打开那部由俄罗斯全体天才签署并亲吻过的伟大启示,走近那座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睽违已久的纪念碑,一座真正不朽的非人工的纪念碑。

                                                                                结束语

二十世纪俄国诗人会羡慕他们十九世纪的先辈们。

从普希金到托尔斯泰,他们一代接一代对沙皇、农奴制、战争、教会、土地、死刑、灵魂和上帝发表谠言宏论;同整个俄国社会探讨个人内心危机和人类命运;他们创办杂志,建立文学团体,发表诗歌宣言,在大学和艺术沙龙中慷慨激昂,通宵达旦;他们享有自由旅居国外和接受爱情、鲜花、欢呼穿行西伯利亚的殊荣;他们拥有最后一刻从绞刑架上特赦生还的奇遇,在决斗中名垂千古;他们可以公开致信沙皇直陈己见,更可以从容书写遗嘱,挑选一方净土以作永久归宿;而他们的逝世总使俄国乃至世界陷入悲痛和迷茫。

莱蒙托夫一篇《诗人之死》和五万彼得堡人不容任何延迟地要对令皇上难堪而又无可奈何的普希金致哀,封他为“太阳”;

屠格涅夫一纸遗嘱便将自己的灵柩从巴黎运回彼得堡,葬在挚友别林斯基墓旁;

彼得堡大学八百名学生集体答名,把慰问信送达垂危中的涅克拉索夫病榻前。陀思妥耶夫斯基、普列汉诺夫和“俄罗斯革命司令部”全体成员与成千上万市民为这位《在俄罗斯,谁能幸福而自由》的作者庄严送行;

至于托尔斯泰,这位沙皇专制制度、农奴制和俄国一切邪恶势力的死敌,当他把在位沙皇一一痛斥、把俄国一切黑暗悉数揭露之后撒手而去时,在那个乡村车站,挤满了政府代表、省长、总理大臣、宪兵司令、大批新闻记者、电影摄影师。全世界的电报线和海底电缆、各大报刊都争相报道他的死讯。在托尔斯泰之前,人类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一名遁世者在临终时受到如此隆重的注目,连沙皇、杜马和内阁也一致“为俄罗斯失去最伟大的作家而表示哀悼”。全国娱乐业自动停业,大学生以违抗法令、走上街头示威游行的方式来告别他们的导师。托尔斯泰的遗体由专列运载,缓缓而行。农民们在白色亚麻布上写着: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您的恩情将永远铭记得在我们这些成为孤儿的农民心里。

如果诺贝尔文学奖提早100年颁发,获此桂冠的十九世纪俄国诗人和作家当不少于耶酥的弟子。

诗歌日历似乎格外钟情于二十世纪俄罗斯诗人。1910年,托尔斯泰撒手尘寰时,20岁的幅斯捷尔纳克就站在向这位精神巨人告别的人群之中。是年,勃洛克30岁,古米廖夫24岁,曼德尔施塔姆和阿赫玛托娃分别比帕斯捷尔纳克小一岁和大一尔岁,15岁的叶赛宁正带着牧羊人天真的目光踯躅在彼得堡街头……

但是,他们撞上的,是意外的、非日历的二十世纪。

1921年,勃洛克死后两星期,古米廖夫倒在行刑队枪口下,身为“人民公敌”,他的墓地是诗人最后的呼吸和目光;

1925年,叶塞宁自缢身亡。他的最后遗言是:在这样的生活中死并不新鲜,而活着当然更不是奇迹。

1938年,曼杰施塔姆又疯又饿衰竭而殁,免去新政权的“九克”;

1941年阴郁的夏天,茨维塔耶娃在鞑靼苏维埃社会主义自治共和国卡马河畔一个名叫叶加布拉的村庄,悬梁自尽。

此前,女诗人的丈夫被处死,妹妹和女儿被捕入狱,儿子离散。“二十世纪俄罗斯诗歌最富激情的声音”被窒息在一处没有墓号的坟地里。

连马雅科夫斯基和法捷耶夫都带着愧疚的苦笑诀别人世。

七十年前,茨维塔耶娃在孤苦无告的绝境,吟出无比美妙高贵的天鹅绝唱:

当我停止呼吸一个世纪以后

你将来到人间

已经死去的我,将从黄泉深处

用自己的手为你写下诗篇:

隔着滔滔的忘川

我伸出双肩……

我们是否觉得睫毛颤抖,眼眶苦涩?在“豺狼追猎的世纪”,死亡作为日常主题,已升华为测试俄罗斯诗人灵魂纯度的石蕊试纸。缪斯飞临所在,除了弥撒词,就是安魂曲。

相对于尘世和帝国,二十世纪俄国诗人只是微末中的最微末者。但在人类永恒理想所垂降的神圣使命中,只有诗歌才能把万物从混沌中搭救出来。

1994年,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在二十年流亡后终于俯身亲吻俄罗斯土地。他来到西伯利亚前苏联“劳动改造管理总局”、古拉格群岛的核心,一字一顿告诫说:

俄罗斯一再陷入绝境,然而,指引我们精神世界的那颗星,还在闪耀着辉光,千万不要让它熄灭。

在告别人世前,索尔仁尼琴两度拒绝了俄罗斯最高国家奖。戈尔巴乔夫、叶利钦、普宁和梅德维杰夫四任国家元首先后向他致敬,聆听他的教诲。

在俄罗斯一千年未有的大变局中,诗歌意志取得了历史性的胜利。诗人与帝国、精神独立与权力独裁之间的俄罗斯的永恒矛盾,第一次由前者而不是后者来确定关系,第一次不是仗恃子弹而是依靠词语来判别善恶。

俄罗斯诗人不仅承担着衡量、质疑的使命,不仅成为与历史、变形法则抗衡的决定性力量,而且成为洪水时代重新缔造俄罗斯的祭师和发言人。

2010年9月9日,俄罗斯将迎来它连接两个世纪的伟大文豪托尔斯泰100周年冥诞。一百七十年前,在他的墓地,少年托尔斯泰曾埋下一根“绿树枝”,那是他整整一生都在探寻和践履的启示物:毁灭人类一切罪恶,促使人类兄弟般地相爱。

托尔斯泰和所有俄国天才都从未读完那部启示,——没有人完全读过。但是,“哪里有爱,哪里就有上帝”的呼号毕竟已经传遍全球……

今晚,茨维塔耶娃不朽的诗句第一次盘桓在东方上空。让我们再次聆听,这微茫的永恒温柔,无限希望,俄罗斯的神圣启示:

我的灵魂与你的灵魂是那样亲近,

仿佛身上的左手和右臂。

我们闭上眼睛,温存而陶醉

仿佛鸟儿的左翼与右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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