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這是王康最美麗的文字!眼睛每看一次,心靈都會顫動。有讀者回復說:此文應該背誦下來。語言實在無法表述這八百多個漢字如此組合之後所傳達的信息和意義:死亡和生命、與恩典;絕望和希望、與幸福;卑微和聖潔、與高貴;柔美和孤獨、與高曠;具象和抽象,與永恆;夜色和黎明、與蒼穹;還有沉靜中默契宿命的平靜。人竟不能如那些花瓣,也不能如那小狗……這些字寫在感恩節時刻,穿行於具體時空和形象之間,直接就是靈魂的歌唱,天使的嘆息,生命自己的詠嘆!這短文不是寫出來的,是從心裡流出來的。它們應當陳放於淡黃色的,有芬芳悄然溢出的捐紙上,而不是置放於這種找不到歸屬的電子網絡上:博訊上傳文章“必選”的種類繁多,居然沒有“散文”類。這裡的人們除了革命的,就剩下反革命了嗎?很無奈,當今這個到處對抗的世界,真遭虐待的只能是這些靜靜離我們而去的美。但願更多讀者能在此找到喧囂中溫馨依舊的家園。這裡重新上傳的是作者修正後的更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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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日梅凌祭獻給張魯的58朵白玫瑰,今天開始凋零。
昨晚十一時離開辦公室,關燈一剎那,它們還簇擁着,泛着一團神秘的銀黃色。我在黑暗中關門時,還嗅到它們依然馥郁的芳香。
今晨穿過山城浩天瀚地的大霧,進到辦公室,只見十幾片並未枯索的花瓣已悄然委地。它們的時辰到了,——也許是為了金邊鑽石橋晃動中逝去的幾百亡靈,為了上海高樓火海中化為灰燼的冤魂——決不是因為延坪島上的邪惡炮擊。更是為了這個日子,又一個感恩節。
花兒有心,叫花蕊,再卑賤的花朵也有三顆心:一顆歸於塵土,一顆對應天上的星,一顆留待自己。昨夜月色高曠,俯瞰眾生闔目。這58朵淺素柔曼的精靈度過它們最後一個環抱依偎的光輝黑夜,在黎明升華之際,開始黯然搖落。
生命,這是一出無比壯麗的戲劇。每一個生命的流逝,都意味着永恆的天國又一次慷慨地敞顯它那炫目的門扉,宇宙慈母張開彌天襁褓收回又一名遊子;意味着生命洪流托起又一滴彩虹般的淚珠,寥闊長空划過又一縷青風。但我還是悲慨不已:最親愛的人兒在第一刻——可洄溯到天地之始的時空盡頭——提醒我,今天是感恩節。
我輕輕拾起一瓣白玫瑰,那麼柔膩,無辜,綻放着微顫的溫馨,像嬰兒的手,少女的眸。生命正在消褪,無言地歸於它的去處,一個只可冥想的遙遠,以它不可思議的宿命如此寧靜地告別塵世,祭奠着新生的精魂如歌。
圖:張魯的兩位同窗(左王康,右徐仲旭)在王康陪都文化研究中心辦公室 一起點燃祭奠張魯的蠟燭。
這些日子,送走亡友,為托爾斯泰百年冥誕致哀,告語孔子、耶酥、釋迦、蘇格拉底;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在囹圄中默念其妻並無數次複述他傳不出鐵窗的答謝辭;在我每晚夜歸路途高牆角落,一隻流浪犬孤獨莊嚴地蜷縮在闌珊夜色里。在同一輪月華下,那些權欲熏心的帝國新貴們,那些貪財如命的暴發戶們,那些嗜命如龜的市儈們,他們枉顧造化,絕緣於光、美、善和愛,全然不知何謂謙卑、敬畏、悲憫和感恩。他們糞土般的人生何其虛空,污穢,無謂,在這無限的大化流行中,加起來不值這58朵聖潔玫瑰。
58朵小白花以它們全幅芬芳伴逝者遠行,伴這茫茫人寰。一隻無家可尋的小狗抬眼仰望蒼穹,由衷感念。於是,必將吟誦久遠的詩句幻化成今晚的旋律: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王康 2010年11月25日於重慶-望月軒
(張魯: 王康大學同窗,1987年3月11日罹車禍高位截癱。23年寫百餘集電視片,無半句歌功頌德,只勸人心向善,顛沛造次,創辦四十餘所希望小學。近五年為《盧作孚》電視劇嘔心瀝血。2010年11月12日不幸腦溢血英年而逝,享壽58春秋。其家徒四壁,唯余輪椅一把。王康與眾老同學為設靈堂祭奠,燃58支紅燭,獻58朵白玫瑰。其主輓聯書云:山那邊是海,南行鴻雁長空喚,但聞潮音滂湃;心裡頭有愛,西歸菩提無塵埃,惟見水天瀲灧。)
此文於2010年11月26日做了修改
——全文均轉自博訊網